她说这话时，语气复杂。
她的语气非全然认同西北府的理念，更像是一种基于残酷对比后的无奈感慨。
没有对比，就没有伤害。
曾经的她，纵横江湖，快意恩仇，对眼前这等景象早已司空见惯，甚至觉...
尘土如烟，弥漫在太山府上空，仿佛天地也为这场惊变屏息。朱梦醒立于废墟中央，双拳犹自燃烧着赤红火焰，那“解放”之火尚未熄灭，反而顺着经脉游走全身，如同熔岩在血脉中奔腾。他的呼吸沉重而炽热，每一次吐纳都带出一缕白烟，那是体内真气与外力激烈碰撞的痕迹。
方才那一拳，九龙霸拳融合天元之力，不只是击碎了“照世明灯”四人，更是将他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尽数抹去??连魂魄都未能逃逸。这并非寻常武技所能达到的境界，而是借石飞火以寿元为引、点燃他体内封印多年的潜能后，短暂突破天障壁垒所爆发出的禁忌一击。
可代价也随之而来。
朱梦醒右臂上的火焰纹路开始龟裂，皮肤下渗出血丝，如同被烈焰从内焚烧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，五指微微颤抖，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。这一拳虽破敌，却也几乎耗尽了他的根基。若非那股源自石飞火的磅礴力量仍在支撑，此刻他早已跪倒在地。
远处山峦间，寇平缓缓收回目光，转身对文若道：“走吧。”
“恩师？”文若愕然，“不等结果了？”
“不必等。”寇平负手而立，衣袍猎猎，“李长庚已败，朱梦醒尚存，西北之势已变。再留下去，反倒惹人猜忌。”
他迈步前行，声音低沉却清晰：“记住今日所见。真正的权谋，不在战场胜负，而在人心向背。李党若胜，清党便无立足之地；可若连李党都无法平定此乱……那便是整个朝廷的失败，而非某一党的耻辱。”
文若默然跟随，心中却翻江倒海。他忽然明白，为何恩师宁愿坐视同僚覆灭也不肯出手相救??不是无情，而是不得不冷。
***
与此同时，在太山府深处的一处地宫之中，一道幽暗的身影正盘膝而坐，周身缠绕着无数黑色锁链般的符文，宛如活物般蠕动。此人面容模糊，唯有一双眼睛透出猩红光芒，像是深渊中的恶兽睁开了眼。
“终于……醒了么？”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，“三百年的沉睡，竟被一场凡人争斗惊扰。”
他缓缓抬起手，指尖轻点眉心，一道漆黑如墨的印记浮现而出，形似一只倒悬的眼瞳。
“朱梦醒……你体内的‘炎狱’血脉，果真是我族遗种。可惜，你还未真正觉醒。”
话音落下，那地宫四周的墙壁竟开始渗出血迹，腥臭扑鼻。地面龟裂，浮现出一座古老的阵法，其纹路古老得几乎无人能识??那是上古时期“九幽冥族”的图腾。
而这名神秘人，正是当年冥族余孽最后的祭司，名为“夜魇”。
三百年前，冥族因觊觎人间气运，发动“血月之劫”，被当时的镇国神将联手剿灭，仅剩几缕残魂苟延残喘。而夜魇便是其中之一，借转生秘术藏身于大乾王朝边陲之地，等待时机复苏。
如今，朱梦醒爆发的那一拳，不仅震动了天地，更触动了深埋地底的冥族血脉共鸣。
“时机到了。”夜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笑意，“只要让朱梦醒彻底堕入暴怒与毁灭，他的血脉便会完全开启，届时……我便可借其躯体重塑肉身，重返人间！”
他双手结印，口中念出晦涩咒语，整座地宫剧烈震颤，仿佛有某种沉睡已久的巨物即将苏醒。
***
朱梦醒并不知晓地下正酝酿着怎样的阴谋。此刻，他正拖着重伤之躯，一步步走向太山府主殿。
沿途尸横遍野，皆是先前围攻他的高手。这些人曾不可一世，此刻却如蝼蚁般被碾碎。他没有半分快意，只觉胸口闷痛如压巨石。
“李长庚……真的死了吗？”他喃喃自语。
就在此时，前方废墟中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。
朱梦醒猛然抬头，只见一道残破身影倚靠在断柱旁，正是李长庚！
尽管胸口空洞依旧，鲜血淋漓，但他竟还未死！更令人震惊的是，那伤口边缘竟有淡淡的金光流转，正在缓慢修复血肉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可能还活着？”朱梦醒瞳孔骤缩。
李长庚艰难地抬起头，嘴角溢血，却仍带着一丝讥讽笑意：“你以为……区区一击，就能杀死一位掌握‘不灭金身诀’的老怪物？”
他缓缓站起，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声响，但身形却愈发挺拔。
“我是内阁首辅，执掌天下兵马十余年，岂会没有保命手段？那一拳确实重创了我，可也仅仅只是重创罢了。”
说着，他抬手一挥，空中浮现出一道金色卷轴，上面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。
“这是陛下亲赐的‘龙渊诏令’，赋予我三次免死之机。刚才，不过是动用了第一次。”
朱梦醒心头一沉。他知道，这种级别的保命之物极为罕见，乃是帝王对心腹重臣的终极信任象征。一旦动用，除非魂飞魄散，否则必能续命一时。
“所以……你还想继续打？”朱梦醒握紧双拳，火焰再度升腾。
“不。”李长庚摇头，“现在的我，已无力再战。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??你错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以为你是在反抗命运，是在挣脱枷锁？”李长庚冷笑，“可实际上，你的一切行动，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。”
“谁？”
“寇平。”李长庚盯着他，一字一句道，“你以为他是清流君子？呵……他才是这一切真正的幕后推手。”
朱梦醒怔住。
“三年前，是你父亲朱烈阳发现了一份密档，记载着清党高层与北狄暗通款曲的证据。那份密档，本该呈报圣上，却被寇平截下，并设计陷害你父通敌叛国，最终导致你家满门抄斩。”
“而你之所以能在刑场上活下来，也是因为寇平故意留下一线生机??他需要一个棋子，在未来搅动风云。”
朱梦醒浑身剧震，脑海中闪过童年最后一幕：父亲被押赴市曹，临刑前望向他所在的方向，嘴唇微动，似在说“活下去”……
原来，那不是偶然？
“寇平要的，从来不是正义。”李长庚冷冷道，“他要的是混乱。只有乱，才能凸显清党的‘清明’；只有乱，才能让皇帝更加依赖他们制衡李党。所以他纵容贼寇壮大，甚至暗中资助，只为制造一场‘必须由清党来解决’的危机。”
“而你，朱梦醒，就是他选中的利刃。”
朱梦醒双目赤红，怒吼道：“放屁！寇平若真如此阴险，你身为李党魁首，为何不揭发？”
“揭发？”李长庚惨笑，“你以为我没试过？十年前我就掌握了部分证据，结果呢？陛下压下了奏折，说我‘党争之心太重’。后来我的几名亲信接连暴毙，调查被迫终止。”
“帝王需要平衡，不需要真相。”
朱梦醒怔然无言。
良久，他才低声问：“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，又是为了什么？难道你想让我替你报仇？”
“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。”李长庚闭上眼，“我只是不想死得像个傻瓜。既然注定无法亲手终结这场闹剧，那就让它烂到底吧。”
说完，他手中金卷骤然崩碎，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去??竟是舍弃肉身，以元神遁走，意图另寻机会复活。
朱梦醒站在原地，望着那消逝的光痕，久久不动。
风起，吹动他破碎的衣角。
他的心，却比这寒风更冷。
***
数日后，西北局势剧变。
太山府一役的消息迅速传开，李长庚战败失踪，照世明灯四人灰飞烟灭，朱梦醒一人独抗群雄，被誉为“逆命者”。
民间传言四起，有人说他是天降战神，有人称他乃古之霸王转世。更有江湖术士绘其画像，供于家中，祈求庇佑。
而寇平率军进驻太山府，宣布平定叛乱，安抚百姓，俨然一副救世之姿。
城门口，百姓夹道欢迎，高呼“寇公贤明”。
寇平骑马缓行，面带温煦笑容，频频挥手致意。然而当他路过一处茶摊时，忽听得两名老者低声交谈。
“听说了吗？真正杀敌的是那个叫朱梦醒的年轻人，寇大人根本没动手。”
“嘘！小声点！这话要是传出去，怕是要掉脑袋的。如今可是寇公说了算，谁敢质疑？”
“可事实如此啊……若非朱梦醒拼死一搏，哪来的太平？”
“太平？哼，我看是新一轮党争的开始罢了。”
寇平听着，嘴角微扬，却不回头。
他知道这些议论迟早会出现，但他不在乎。只要朝廷承认是他平定了西北之乱，只要史书上写下“寇平定西戎”，就够了。
至于真相？
从来就不重要。
***
夜色降临，朱梦醒独自坐在城外荒庙之中，手中握着一枚残破玉佩??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。
月光洒落，映照出玉佩背面一行细小刻字：“梦醒勿忘，血债血偿。”
他凝视良久，终于开口：“你说的没错，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。”
庙内阴影处，一道虚幻身影缓缓浮现，竟是石飞火的残魂。
“我牺牲寿元助你，并非只为让你击败敌人。”石飞火的声音虚弱却坚定，“我要你活着，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。”
“寇平是敌人，李党也不是朋友。朝堂之上，无一是善类。”
“那你希望我怎么做？”朱梦醒低声道，“难道要我掀翻整个朝廷？”
“不。”石飞火摇头，“你要做的，是成为一把刀??一把不属于任何党派、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刀。”
“当权者互相撕咬时，你就割他们的喉；当百姓受苦时，你就斩断枷锁。不必追求所谓正义，只需遵从本心。”
朱梦醒沉默许久，终是站起身来，将玉佩贴身收好。
“好，那我就做这把刀。”
他走出庙门，抬头望向星空。
“但首先，我得找到父亲当年留下的那份密档。既然寇平能截下一次，那就一定还有副本。”
“而要查清这一切，只有一个地方??皇城禁地，藏经阁第七层。”
那里，存放着历代未曾公开的绝密卷宗，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或持龙符者方可进入。
普通人进去，等于送死。
可朱梦醒笑了。
死过一次的人，还怕再死一次吗？
***
而在千里之外的皇城深处，一座幽闭宫殿内，一名身穿黑袍的老太监正跪伏在地，面前是一位端坐龙椅却不见面容的男子。
“启禀陛下，西北事毕，寇平已掌控大局。”
“嗯。”那人淡淡应了一声，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铃铛。
“李长庚败走，朱梦醒崛起，民间声望日盛，恐成隐患。”
“无妨。”皇帝轻摇铃铛，发出清脆响声，“英雄也好，枭雄也罢，只要他们斗，朕就稳坐钓鱼台。”
老太监低头不敢言语。
皇帝仰头望向殿顶绘着的九龙图腾，悠悠道：“天下，终究只能有一个主宰。”
“而那个人……永远只能是我。”
铃声回荡，久久不息。